极夜风境

也曾照彻微尘

【亚易】尽头

(1)
易做了一个很长的梦。
梦里,穿着浅灰色运动衫,打扮干净简洁的长发男生,牵起他的手,一边和他笑着谈论无关轻重的话题,试图掩饰住泛红的耳廓。自己却装作没有看见一样,一边答应着一边抓紧他的手。
天很蓝,云很白,树很绿,
而眼前的路,长到没有尽头。
“易,易?……医生,他醒了!”一个急切的声音将他从梦境里唤醒。
我是在医院吗?
易挣扎着,想要睁开眼睛。
眼皮似乎是被拉扯开来,却看不见东西。
怎么回事?
他心里有什么在莫名地飞快下坠,再闭上眼,重新试了一次。
睁开眼,仍是一片黑暗。
他的恐惧蔓延开来,将他吞没。
易慌张地向前伸出手,想要触摸什么,或者是害怕,又或者是在求救。
一只温暖的手连忙握紧他的:“易,我是亚索,我在这里。”
对方向来稳重的声音此刻也难得带上了焦急。这让易心里的石头更加沉重。
“嗯,你们先给病人做检查,病人家属跟我来办理一下出院手续,顺便交代给你注意事项。”因为看不见,所以易的双耳似乎是更灵敏了些——医生的声音是从斜前方传来的。
握住易手的亚索答应了一声,然后靠近他轻声说:“别怕,我马上就回来。”随后就是逐渐远去的脚步声。
易沉默着,感受着双手正在失去的温度,脑内一片荒凉的空白。
他记得,自己带着耳机在人行道上走着的时候,一辆飞驰而过的车忽略了红灯,直奔他而来——易却没有听到警告的鸣笛声,于是失去了意识。
所以,现在他是瞎了吗?
也许可以找李青学习一下盲文了。
他试图苦笑,嘴唇却连个上扬的弧度都不肯配合。
去他的,易在心底了一句自认为最粗鄙的话。
心底弥漫着从未有过的绝望。
“易?”亚索的声音再次传来已经是大约半个小时以后,语气里有他无法忽略的试探和故作轻松,“回家了。”
“嗯。”易不想让恋人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,想自己下床,却不小心撞到护栏,被他眼疾手快地扶住。
“别急,我来帮你。”他故意将他的逞强说成焦急,易咬紧牙。
他竭力维护他的自尊,殊不知这更让他难过。
易快忘记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,他不是第一次被亚索牵着手走完很长很长的路,也不是第一次沉默着,两个人都一言不发,
却是第一次觉得,这路漫长的没有尽头。
(2)
他抓紧身下的沙发,忍住疼痛,却从唇齿间逸出一声呻吟,额间汗珠不受控制地扑簌簌落下。
亚索迅速松开了按摩他穴位的手,担心地看着他:“易,痛就算了吧。”
易没有说话,只是摇摇头。
亚索叹了口气,继续调整力度帮他按着。
医生说易的头部受到撞击,颅内血块压迫视神经导致失明,两天后就准备手术。
成功率不算高,且费用高昂,但不论如何,两人都决定试一试。
“易,别害怕。”按摩完后,亚索扶着易让他靠在自己腿上,“一定会没事的。”
易下意识朝亚索的方向望去,却发现眼前只有一片虚无,他的声音因为许久不说话带上些许嘶哑:“如果不能成功的话,亚索,”他深吸一口气,“我不会再拖累你了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易能感觉到他枕着的身体微微颤抖。
“我说,如果手术失败了,我们就分手吧。”
“你……”亚索的声音听上去惊讶又愤怒。
易只是抬起头,用无法聚焦的眼睛望向他:“我是认真的。”
“你只是累了,易。”他坚定地像是在欺骗自己,却又在逃避,“我扶你去休息吧。”
易不再坚持,轻轻点了点头。
(3)
易发誓,在拆下纱布恢复意识的那一刻,他把自己认识的所有神仙的名字都念了一遍。
他可以摸到医生的白色大褂,也可以听到站在门外的恋人的声音。
却,依旧看不见光亮的世界,和那个期待已久的身影。
动了手术的部位剧烈地疼痛,却比不上心里似被江河淹没的空洞惶恐。
“为什么他还是看不见?”
“手术的成功率并非百分之百,我们已经尽力了。建议配合药物进行长期治疗……”
“可是……”
亚索的语速飞快,带着满腔的怒意和不可置信。
“好了,亚索,”易的声音带着颤抖,却意外坚定,“既然没有成功,那么,”
他看不见亚索的脸,也就看不见对方惊慌失措的神情——
“我们分手吧。”
既然不能给你幸福,
那我不能,也没有资格拖累你的后半生。
(4)
亚索拿起扫帚,俯下身清扫着地板上瓶瓶罐罐的碎片。
易站在客厅中央,没有护目镜遮挡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。他面色如常地举起最后一个完整的玻璃花瓶,然后松手。
“啪——”花瓶落在地上,碎成无法愈合的玻璃片。
每一片,都好像划在了他的心上,鲜血淋漓。
亚索没有说话,只是慢慢将身体挪过去,将易推开一些,把碎片扫干净。然后沉默着低下头。
易在手术失败后变得格外暴躁。这几天,他几乎摔光了家里所有能摔的东西,并且试图赶走亚索。
亚索和单位请了假陪他,却也没有主动和他说些什么,只是沉默着收拾一片狼藉的家,然后每天下午找来隔壁住的李青一起把他架到医院做检查。
他知道恋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。
易接受不了自己失明的事实,更不想拖累他。
可他没有问过自己到底愿不愿意留下,
又或者,他根本不知道,
自己有多爱他。
他很想在易愤怒又绝望的时候抱住他,对他说还有他,他不会离开。
又或者是握着他的手,说他永远不会离开他。
可他知道,那样没有用。
易需要战胜的,是自己。
不过那也没有关系,
他会陪伴他直到他明白的那一天。
时间终会证明一切。
(5)
“别往前走了,好吗。”
“你别过来,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。”
亚索停住向易靠近的脚步。虽然明白对方依然是坚持让他离开所以说的狠话,可那句“没有关系”究竟有多伤人,只有他自己知道。
可他没有办法。
“易,算我求你,你冷静一下好吗?”
他好怕他真的跳下去。
易站在楼顶的护栏边上,风将他浅褐色的发吹乱,无神的双眼却能看出颓然又冷漠的感情。明黄色的衣衫,瘦削的身体,仿佛风一吹就能像蝶一样飞的不见踪影。
亚索不敢靠近他,护栏年久失修,而易现在几乎已经站到了极边缘的地方,再往后退,三步以外,就是死。
易失明以后耳朵极其灵敏,他怕自己往前动一步,对方就立刻跳下去。
他不敢去赌,只能想尽办法劝住他,拖延时间等紧急救援。
易只是笑,清秀而苍白的脸笑的无力又勉强:“我说了,我们没有关系了。我如何抉择,是我自己的事情。”
“我说过了,我不会因为你的疾病而离开你,更何况你还有康复的机会。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陪你,凭什么一个人做这样的决定。”
亚索极力避开“失明”之类的敏感词,他不想有任何闪失。
易没有说话,他微微动了嘴唇,做出了“再见”的口型,一边退后一步。
竟然是真的去意已决。
亚索大惊失色,身体比头脑更快地蹿了出去,三步冲到易的面前,抓住他的领子往侧面一推。
自己的身体却由于惯性,撞翻了护栏,径直飞了出去。
钢铁的护栏狠狠地打在腰上,很疼,
但亚索只是想着,
可惜这辈子,
没有机会陪着那个骄傲又倔强的男孩走下去了。
幸好,他救到了他。
“亚索?!亚索——”易伸手想拉住他,却只是手背蹭到他的脸庞。
“易,如果还有下辈子,我不会让你再忍受这一切了——”
“记得,好好活下去。那样,我也就没有遗憾了——”
易看不见亚索的脸,
所以他看不见那个阳光的男孩,黑色的长发在风中散开像绽放的花,他笑着向他比出“I Love You”。
他有最温暖的手,最宽阔的怀抱,最开朗的笑容。
但从此以后,这些,终究不会再有。
冰凉的眼泪涌上来,像浇灌在伤口上,痛彻心扉。
(6)
易:
说不清楚原因,但我仍写下这封信。
我希望有一天,可以亲自念给你听。
我爱你不是因为你的美好容颜,也不是因为你的聪明才智,我所爱的是你的一切。
我愿意永远都在此守候你,
拯救你的恐惧,无助与荒芜。 
无论发生了什么,我都愿意陪伴你,以你所钟爱的方式,走完一生漫长的路,直至死亡。
那么,请容我问一句,
你愿意与我共度余生吗?
来自
亚索
(7)
易做了一个很长的梦。
梦里,穿着浅灰色运动衫,打扮干净简洁的长发男生,牵起他的手,一边和他笑着谈论无关轻重的话题,试图掩饰住泛红的耳廓。自己却装作没有看见一样,一边答应着一边抓紧他的手。
天很蓝,云很白,树很绿,
而眼前的路,长到没有尽头。
【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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